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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四: 不知轻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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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不孝孙儿,给老祖宗请安!”

  “见过王妃娘娘,和诸位家中姊妹……”

  “多年未见,甚是想念,今日骨肉终得见,方知天伦之乐……”

  数年未见,贾琏已蓄起短须来,此刻见着贾母等人,跪地垂下泪来问安道。

  尤二姐温柔如水,陪跪在侧。

  贾母见着贾琏,想起如今二府丁口凋零,本以为有一个能生的,扑棱棱生的让人惊喜,谁知道到头来不是贾家的种,还将贾家一锅端。

  此刻见着荣府嫡长孙,悲从心来,贾母大哭一场,过往的种种不堪也都随风飘散了……

  众人陪着垂泪,好不容易劝住了,贾母问贾琏道:“这几年是如何过活的?我听王爷说,打发去辽东的族人里,还是有几个成器的,都叫他派人接了来,送往秦藩准许他们建功立业了。虽说王爷如今不是咱们家的人了,可到底念及旧情。有他另眼相看,高瞧一眼,还怕生发不起来?怎这些人里,没你的影儿?你这孽障,原听着是好了几年,莫非如今又混帐起来了?”

  贾琏惭愧不已,叩首道:“贾琰、贾琪他们十来个或入军中打熬,或经营田亩,入了皇爷的眼。孙儿痴蠢之人,难入贵目。只求看在贾家薄有生恩的份上,准许孙儿袭了祖宗留下的爵位。”

  若言至此便收,倒也没甚大毛病。

  荣府的爵位,本就该贾琏来袭。

  即便贾蔷成为天子后不额外加恩,也该准他袭个三品威烈将军的虚爵。

  然而贾琏此刻哪里甘心只袭一个劳什子虚爵?

  他看着贾母赔笑道:“老祖宗,以咱们贾家和皇爷的渊源,王公就不去痴想了,可总能得一个侯位罢?孙儿打听过了,连皇爷在外面讨的妾室,她老子都能得一个靖海侯。咱们贾家……”说着,和尤二姐一起,竟是笑容中带着谄媚的看向黛玉。

  贾琏并非无知蠢徒,知道以后贾家的前程,不在宫里那位“皇太贵妃”身上,那些都成了昨日黄花了。

  如今贾家最大的富贵,全在这个贾家外甥女儿身上。

  林家近乎绝嗣,虽然林如海老树开花,临了临了又生了一个,才不过一二岁,值当甚么?

  可惜,若是长不成就好了……

  那样等林如海没了,贾家就是黛玉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之族。

  但多一个也不妨事,贾家依旧可看成半个后族。

  他琏二爷,当得起一声国舅爷!

  不等他说完,却见黛玉俏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,淡淡一笑。

  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心性,也说不出让贾琏撒泡尿自己照照德性的话来……

  且上面软座上,贾母明显心动了。

  正当她寻思法子,叫贾母、贾琏知难而退时,就见一旁探春竖起修眉,道:“琏二哥哥慎言!方才王爷还说不喜你混帐,我心里还为二哥哥抱些不平,以为你并无大恶。

  可如今看来,果真不知轻重!

  虽也没敢指望咱们贾家能如尹家过去那般恪守本分,做到上下谦卑,藏愚守拙,不给娘娘抹丁点黑名,可不曾想,你能说出这等话来。

  人家三娘子家能封侯,是为了甚么?是因为三娘子给王爷当侧妃?人家闫家立下了泼天大功,王爷的半壁江山,都是人家打下来的!

  小婧姐姐就更不必提了,她为了王爷,有了身子大着肚子还在拼杀搏命,这才会家里落下一个侯位。况且她家只她一个,那个侯位将来是要还回来的。

  你凭甚么就敢开口要侯位?你也立下泼天大功了?”

  贾琏未想到,黛玉都未说甚么,这个素有“刺玫瑰”美名的三妹妹却发作了,他本性软和,此刻被劈头盖脸一通斥骂,一时间瞠目结舌,竟不知如何应对,臊的面红耳赤。

  尤二姐这会儿倒是心疼起贾琏来,当然,关键是二人的一双儿女。

  三品将军之子嗣,如何能及得上正爵金贵……

  她轻声道:“姑娘这话说的有些偏激了些,这世上又非只有功利。二爷纵然未施多少恩情于皇爷,可对娘娘却十分关照。这些年听二爷说过许多回,当初还是他送皇爷和娘娘去的扬州探望林相爷,若无他这月老,后面许多事到底如何,也难说……”

  “放你娘的屁!”

  探春还未反驳,贾母就坐不住了,开口就是一句国粹,骂的尤二姐俏脸一白。

  也不怪贾母动怒,尤二姐的话简直是在挖她的根基!

  这些年来,贾蔷一直敬她三分,为何?

  就是因为贾蔷亲口所说,当初是她逼着贾蔷送黛玉去的扬州,这才有了后面的造化。

  若是让人将此天功给偷抢了去,那往后她还怎么混?

  她混不好,贾政、宝玉这一支就更没跟脚了……

  “没面皮不知羞臊的下流种子!王爷送玉儿下扬州,和你有一分相干没有?”

  “你倒还有脸子提此事?凤丫头多好的媳妇,要出身有出身,要模样有模样,对上孝敬舅姑,对下操持阖族大大小小的杂事,一天到晚能休息多少功夫?就这,还要忙里抽出功夫来伺候我和那么些小姑子小叔子,样样妥当!她缘何同你生了嫌隙?”

  “你下扬州半点微末功劳未立,倒是从头嫖到尾,从瘦西湖女票到金陵秦淮河,还落入别人算计中,险些坏了王爷大事!”

  “你老子因为这个恨不能连肠子都踹出来,如今倒有脸说这话,还讨要劳什子侯爵……你自己撒泡尿照照,你这挨雷劈的下流种子配不配这个侯!”

  “三丫头说的对,往后贾家就同尹家学,凡是吃不得苦不能建功立业的,就都把尾巴夹紧,规规矩矩在家里躺尸灌黄汤!哪个敢在外面招摇,不必王爷、王妃着恼,我先叫人拿了,打他一百大板再说!”

  “古人说,妻贤夫不遭横祸!果真犯了罪过,混帐老婆得占一大半功劳。嫌富贵日子过的舒坦了,家庙里过几年也使得!”

  贾母甚么人?

  看着一团和气,一心只知享福受用,可她能在偌大一座国公府里稳坐大半辈子,靠的难道是糊涂?

  内宅事,她比谁都精道。

  荣国公当年也是有不少姬妾的,如今死的死散的散,家庙的家庙……

  是不缺手段的。

  一番痛斥,将贾琏和尤二姐魂儿都骂飞了七七八八,狼狈离去。

  等人走后,贾母犹在生气,同黛玉叮嘱道:“宫里那太后做事虽有些不……体面,可她手段却是高明之极!看看这些年她对娘家的约束,后族的规矩,她那贤后名声,大半来自这些。这事你可以多学学,哪怕不图那些名声,多约束些娘家人,不叫他们给你抹黑也是好的。果真心软了,未必是好事!”

  黛玉笑道:“老太太的话,我记下了。”又转头对宝钗笑道:“早年姊妹们笑你是杨贵妃,你还恼说,自己没个杨国忠做兄弟。如今还没甚么呢,我倒差点多出个杨国忠做兄弟。宝姐姐,不可不防呢。”

  贾母顺势补一下:“方才的话不止对玉儿说,宝丫头你也要听进心里去。你那边比玉儿这边,还吃紧!”

  宝钗:“……”

  一旁薛姨妈满脸尴尬,赔笑道:“不会不会,蟠儿那孽障……”

  说着,自己都说不下去了。

  知子莫若母,她太清楚,薛蟠这会儿怕已经憋不住想要撒欢呢。

  黛玉微笑道:“倒也不必太紧张,咱们这几家,多半是做不到尹家那样的,也不必那样。不触王法,不犯大过便是。”

  “玉儿,王爷有没有说,何时登基啊?”

  贾母关心问道。

  黛玉笑着微微摇头,道:“并不知。”顿了顿又道了句:“并不重要。”

  贾母闻言,一时间都有些恍惚,看着这个一手养大的外孙女儿,头一回觉得这般大气,仿佛比尹家那位还大气。

  九五至尊之位……并不重要?

  ……

  九华宫,西凤殿。

  听完尹浩之言,尹后双眸泛红,同尹子瑜道:“去见见小五罢?”

  尹子瑜闻言迟疑稍许后,缓缓颔首。

  二年来,皇城内的内侍、女史,从头到尾悉数更换了遍。

  内侍数额减少了三成,其实贾蔷原本是要减少六成乃至七成的。

  割人老二,以方便服侍,这等事实在是……无法言语。

  但绣衣卫告知他,宫外多有无名白,绣衣卫彻查清楚跟脚者,便有数百之多,还有大批未来得及查清家世的,若不用也可惜了。

  这些无名白都是穷困潦倒着实活不下去了,才自己割了自己,或是被家人所割,希冀送进宫来谋一条活路,结果不可得者……

  这二年,绣衣卫挑选家世清楚,品性稳当的送进宫里,取代过去皇城内侍。

  宫女的数量同样减少许多,多以嬷嬷健妇为主。

  单纯观赏性的,等待君王临幸的,少之又少。

  尹子瑜答应同去咸安宫看看李暄,是因为她明白,宫里一草一木的风吹草动,都不可能瞒过贾蔷。

  尹后滴水不漏的心性都敢去,想来也是知道这一点……

  念及此,尹子瑜心头难免苦笑。

  卷入天家,终究难如过去那般清净自如……

  不过,好在那位,不会去做孤家寡人,也不会让她们孤老内斗于深宫。

  乘于凤辇上,透过窗看着天上一轮明月皎皎,尹子瑜心绪渐宁。

  世上原就无十全之事,残缺阴晴,本是至道。

  眼下,已算很好了呢。

  ……
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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